不看化学的时候，他就在房里闲逛，或是与我到县城的街瞎转悠。我带他去过一两次我爹的鞋厂，想向他展示工厂的运作场景。我认为这是这次暑假之旅中，除了去市区外的一大重戏，但黄宗伟对此表现得兴趣缺缺。我让他看那些给鞋钉鞋钉的女工，又让他看巨大的嗡鸣的机，它们几乎占了厂里的一半空地，使运作间变得非常狭小。

        如果黄宗伟看到这段话，一定会觉得我有病、很恶心。这就是我想见到的。我想看到他满脸嫌恶，最好因为这些令人作呕的告白，吐在我的信纸上面。但他不会看，很没意思。我明知他不会看我还这样写，我是一个相当无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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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夜晚，偶尔听不见虫鸣。黄宗伟侧躺在我的旁，他不说话，睁着睛，

        总而言之，他见针地泼我冷，好使我明白我所看重的鞋厂其实不值一提，至少在他里是这样的。他真是让人讨厌，但只限我带他去鞋厂的时候。其余大分时间，也许是因为受到县城温阳光的普照，他表现从未有过的善良、宽容与大方，看上去对事事充满兴趣与。

        他跟我上街，把自己吃到一半的火喂给浪猫和浪狗，他还会抱它们，让它们在他怀里、膝盖上尽撒。他之前从来没有对我的小狗这样过。

        初一暑假，我履行诺言，带黄宗伟去县城。

        我们去过书店，不大的店面放置两排书架，墙上都是塑封的书本。我们来时经常看到放学的学生，他们站在架前面，手里拿了一本书，掌心来回抚摸书的表，嘴里絮絮叨叨讲学校的趣事。

很有限，那张纸还余三行空白。

        这本手册的线散开了，它的封面变得摇摇坠，似乎轻轻一扯，就会悄无声息地散架。黄宗伟对此很不好意思，他在家里捡了我爹看过的报纸，搭着塑料尺，悉心为这本书包了封。

        黄宗伟心不在焉地听这些话，老是神游，被我问烦了，他才勉回应两句，后来他脆挑明：机发动的声音总是令他心烦意乱，并且工厂很小、很，去后有一种窒息。他有时变本加厉，说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喜去厂里逛，那个地方甚至都没有县城上拥挤的路有意思。

        他跟我过来，只带了自己的书包和几件简单的换洗衣，包里放了薄薄的笔记本和化学手册。手册已经被他得很旧了，由于经常翻阅，书页的侧面颜暗沉。

        黄宗伟说，这和村里真是太不一样了，这里的阳光这么整齐。相比之，东翰林村的阳光总是透过杂乱无章的树叶，乱线一样扫各，像要刺瞎人的睛。

        黄宗伟很喜看，但不是对书的容好奇，而是看书本的排列。他有段时间沉迷纠错，经常背着手，像书店老板一样在架前走来走去。每一本书的塑封外都贴了印有编号的贴纸，他花了一个午去懂数字前那些字母的义，又乐此不疲地将放错地方的图书归位。好在县城里没有图书馆，不然还要浪费他更多时间。

        我把那封信烧了。

        县城的日像一样冲刷记忆，东翰林村的事变得离我们特别遥远。势的阿勇、温和冷漠的老师、面目可憎的同学、言谈鲁脸沧桑的大人、雨天发霉的教室、剥落油漆的大门、丢失的学校招牌。我们离他们很远，我们逃到了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一个世外桃源。

        我和黄宗伟惬意地蜷缩着。晚上我们睡在一起，他穿着单薄的白背心。我们聊白天发生的事，只字不提东翰林村，然后我们的声音像灯芯一样熄灭。

        我们住在县城。这里不大，但比东翰林村很多，沿路有不少店铺，地面相对整洁平坦，了雨也不会有淤积污的大片凹陷的湿泥。县城的太阳比东翰林村耀很多，因为房屋是错落有致的，阳光也可以寻到屋间的排列逻辑，从其中的空隙落。

        可我什么也编不来了。我决心要给他写满整整一面，我的笔在纸上了半天，给他写三行我你。刚开始很艰难，随即一发不可收拾。写到结尾，我的笔迹飘逸疯狂，已经看不原本的意思，但结合上文，都是相同的三个字：我你我你我你。

        我用打火机燃那封信的一角，火飞速窜动，几片黑的灰烬掉在桌面上。信纸尾来回打卷，像一只被我提住尾巴、在空中挣扎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