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的手有旧伤,使不太大的力气。他仍然骑在程昱上,可是整个人却被钳制的动弹不得。
程昱在动用那种超然的力量,他知。荀彧呆滞地望着那双睛,蓝的眸深那深红的、诡异的、在动的两个小儿,它们似乎旋转起来了,旋转着。荀彧透过那睛,似乎看到了程昱,不是“程昱”,而且程昱这幅那东西,人们它叫“米肉仙”,但那东西不像仙人,更像某种温和的、饥饿的野兽。
那野兽也在静静地望着荀彧,在黑暗中,温和的,寂静的,黑暗,荀彧整个人颤抖了起来,黑暗在包围他,带着梦魇,他被困在梦魇里了。
荀彧又回到壶关了。不对,他从来没有离开壶关过。他看见自己和郭嘉在返回长安的车上,他对郭嘉说:“计划失败了,我们得回去救文和。他没能成为英雄,也不该白白牺牲。”
贾诩的牺牲要以计划的成功为前提,但计划失败了,现实将他们击的粉碎。董卓的西凉军架势汹汹直冲雒阳而去,壶关甚至没能让这只猛兽绊个趔趄。计划没能成功,于是贾诩不该牺牲。
但这不是荀彧真实的想法,他真实的想法是,贾诩不应该死。他的学弟之一,他的挚友之一,那个温和的,有些拘礼的文和,被郭嘉戏称为“小古板”的文和,会跟他抱怨“学长,奉孝又逃课了”的文和,偷偷用羡艳向往的神瞧着奉孝的文和,骑着西凉大通骑的文和,从辟雍到壶关一路走来,是文和带着他们,教他们分辨什么野菜能吃,什么源能喝,什么枯枝可以当柴,是文和兔山鸡烤了给他们吃,文和不应该死。他不想文和死,不想文和从此化为沉默的白骨冰冷的亡魂,然后世上再也没有贾诩这个人。他不要文和死,他要他活去,好好活着。
郭嘉回答他:“好,我们回去。”
于是他们折返了,回到了壶关。许多年后,他们三个提起壶关那件事时,都只提壶关那如血般的残阳,而心照不宣的对那可怕的惨状三缄其。
防守关隘的整个城楼都塌了,无数的石块面埋着无数尸。荀彧和郭嘉站着这一大片望不见的废墟前,能嗅到血腥味和尸臭味儿,郭嘉茫然地问:“文和……在哪儿?”
不是在问荀彧,更像是某种对贾诩微弱的呼唤。但是无人应答,他们只能勉推测,贾诩负责守城,城楼塌陷的时候他应该就在上面,于是他们从废墟靠中间的地方开始挖。
挖呀,挖呀,挖大大小小的石,挪开士兵尸的断肢,移开这条胳膊,搬走那条,刨开这堆模糊的血肉,挖开这团混沌的脑浆。
一开始,荀彧的手很痛,士族家的公有双生惯养的白双手,后来他渐渐觉不到手痛了,或者说,也受不到手的存在了,只知麻木而机械地行挖的动作。壶关那尸山血海的红填满了荀彧的双,到都是尸,他们死状凄惨可怖,死法无奇不有。这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这些尸曾经都是会动会说话会哭会笑有绪有想法的活人。他这才知原来实现理想的路走起来这么痛苦,失败的代价会如此惨重。把乱世变成盛世,不是年轻天真的学坐在学堂里动动嘴和笔杆,获得同窗和老师的几句赞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