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这是懿宗在位时，咸通年间的事了。

        海上风大，chui得乌云gungun如奔ma，从东至西，扯幡盖布似的压将xia来，将shui天之间的汹汹白涛，挤成了昏黑的一条线。紧接着是雨，从沙zi大变成拳tou大，噼噼啪啪砸着船舱，划桨的人看不清前tou，着急地直踮脚掀斗笠，一个没留神，脚底一hua，只听“咚”地一声闷响，人已翻jin了上xia飞卷的深灰浪tou里，连个shui花都没溅起来，斗笠却颤悠悠地蒙在浮满泡沫的海shui上，打着旋儿乱飘。

        等船终于稀里哗啦、稀里糊涂地靠了岸，雨无端地停了，雾却渐渐大了，慢慢的，竟把五步开外的光景都遮住了。唯有一撇nong1墨se的山尖，仍gaogao地挑在浮动的云雾间，若隐若现，像一只黑漆漆的狼yan，一闪一烁地觑着人。

        尽guan，四xia里并不见半只狼的影zi，可要是ru了夜，就不一定了，尤其是在这渺无人烟的山中。跟他来的伙计，要么掉jin海里淹死了，要么全和他走散了，这帮不中用的狗东西，shui路旱路，没一个能走明白的。yan见着天se渐暗，“吧嗒”，一滴雾气凝成的shui珠，倏忽坠xia来，落到了钉zitoutouding的疤上，gun了两gun，又急忙顺顺溜溜地huaxia去了，shui珠hua过的地方反着肉光，凉沁沁地泛chu了yang。钉zitou使劲抓了一把，然后，狠狠地吐了两kou唾沫，当是吐晦气。

        钉zitou本不叫钉zitou，但他的本名，还不如他tou上那块乌青的癞疤教人记得住。他十六岁学着跑生意，在二十八岁的某一天，莫名其妙地长了这块疤，然后，他就开始掉tou发了，直到掉成了个光tou。疤趴在他油光瓦亮的秃ding上耀武扬威，青晃晃的，尤其显yan，俨然是一枚鼓起的绿铜钉。打那以后，这个“钉zitou”的名号，就被他的同行们一传十、十传百地给叫开了，叫到现在，统共十年。

        山深如海，无人回应他，只有间或一两声的猿啼，不知从何chu1飘来，悠长而凄哀。芜杂的野草藤蔓，在青得近乎黑se的树荫间纷乱摇缀，一团一团的粘结着，蝎蝎螫螫，纠缠不清，一面悉悉索索的，朝xia滴着青阴阴的shui，像女人湿冷的发，走chu几步，又再次隐ru了重帷般的nong1雾中，只dao是咫尺烟迷。

        “妈了个巴zi的。”

        钉zitou哆嗦着冻得麻木的嘴唇，咒骂着从绊倒他的藤草丛深chu1，手脚并用地挣扎了chu来。他的衣裳鞋袜本就湿得能拧chushui，现xia，又糊满了一shen的草屑污泥，腌臜腥凉的气味直激上来，冲得他鼻zi一紧，胡乱打了两个pen嚏，浑shen一抖，险些又摔回草坑。等他艰难地撑着冷hua的乱石，好不容易蹬掉了那些碍事的树蔓丝萝后，遂惊魂未定地抹了一把shui淋淋的额tou，chu于习惯地把脖zi一伸，往远chu1张望。

        火光。

        钉zitouxia意识地张了张嘴巴，用力rou了rouyan睛，又rou了rou。

        不是zuo梦。

        一簇橙红se的光焰，斩钉截铁地劈开了迷雾，又被纷披的山木萝藤剖割得支离破碎，在初降的夜se中影绰颤跃，却明亮得不可思议。短暂的惊疑和错愕过后，是堪比大旱降甘霖的狂喜，钉zitou的叫喊声先于他的举动，随后，他挥舞起手臂，也顾不上枝蔓绊人，忙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火光的方向连gun带爬地奔了过去。其时，猿啼已息，树影沉滞，如森森峰峦，只剩xia一座座被chou去了所有绿意的黝黑轮廓，甚至连夜lou也不再hua落，而nong1烈的山雾，则在他的shen后迅速合拢，悄然无声地掩去了一切行迹。就像是，他从未在这山中chu现过一般。

        火燃之chu1，是一座废弃已久的dao观，断井残垣，荒草围阶，蛛网飘飞，破败不堪。只有左侧偏殿与前廊还未完全倾毁，椽瓦梁bi尚存，却也是四面漏光，不过勉qiang遮风避雨而已。殿nei几乎空无一wu，只剩半堵残缺的画bi，龛上的星君灵官之像，尽皆坍塌泥涂，摇曳不定的火光，时而掉jin那些金剥翠落的衣纹和云霓间，返照chu一片昏蒙蒙的幽暗，映得火焰都黯淡了几分。

        所剩无几的亮se，是一树长在廊檐xia的白牡丹，花如承lou玉盘，在雨雾飔飔的寂夜中，纷乱纵横地开着，满树雪光缟艳。国朝之人嗜ai牡丹，俟谷雨三朝至：雪夫人、月gong花、小黄jiao、粉nu香、百药仙人、蓬莱相公、卵心黄、御衣红……紫嫣绿媚、千jiao百态，万株国se，呼人yu狂。想必昔日里，这避世深山的神仙dong府，亦不能免俗，可惜，这满枝的香清粉澹，今已无人修剪看顾，只好枯待东风，前来chui